第26任校長 山極 壽一
恭喜今日自京都大學畢業的2,803位同學，我與嘉賓松本紘前校長、在座的理事、副校長、學系主任、部會主管以及全體教職員，由衷地祝福諸位的畢業。同時，要感謝各位同學的家人以及相關人員直到畢業典禮的今天，所給予我們的大力支持。京都大學於1897年創校，自1900年舉行第一屆的畢業典禮以來，118年的歷史中，包括諸位在內，京都大學的畢業生累計已達199,782名。
今天，請諸位務必憶起剛入學的當時。擁有優秀的高中成績，在嚴苛的升學考試中勝出而入學的諸位，對京都大學抱持著怎樣的期待與夢想呢? 在直到今天，迎接畢業典禮的幾年內，是否已經實現? 或者，當初的夢想已經大幅改變了呢? 然後，諸位即將踏上的道路，與當初的夢想有著怎樣的關聯呢?
在距今45年前的1970年，我也進入京都大學就讀。當時的夢想並不具體，只是想要解開浩瀚宇宙結構之謎。當時是大學紛爭愈趨激烈的時代，在東京度過高中生活的我也受到強烈影響。當時這樣的聲浪四起：在日本政治正面臨巨大轉折點的時候，當真可以視而不見，為了升學考試而在這個時候缺席嗎? 大家紛紛參加市民集會以及街頭示威，有些朋友甚至表態拒上大學。但是，跟眼前的這個世界相比，我更有興趣的是，更大更深遠的世界。與其跟受到政治擺布的現實世界抗爭，為了構思未來可能遇見的世界，我感覺必須要將自己腦中的時間與空間盡可能地擴張，而京都大學是讓我得以實現那個想法的學問之都，我的夢想在就讀京都大學的過程中有了巨大改變，一直到今天。不過，那個夢想的本質沒有改變，有部分則已經實現了。
創校以來，以對話為根幹的自由學風即是京都大學的傳統。我入學的那一年，學生們仍占據著校園，連入學典禮也沒有舉行。雖然課程經常因為學生的罷課而停課，但是教師與學生的對話較現今更加頻繁。學生們自行舉辦討論會，自己訂出主題，各自帶來必要的文獻，交換意見。學生們跨越領域隔閡齊聚一堂，有時會走出校園，去到吉田山或者是鴨川、圓山公園以及小酒館，在那裡討論。過程中重新閱讀既有思惟，很多有趣創意以及新思惟因此萌芽茁壯。現在的京都大學綜合博物館的前身—陳列館，也是戰前教師與學生、教師間自由交流的地方。在去年發行的，名為《繼承學問之礎石》的京都大學綜合博物館的手冊中，有段文字描述了陳列館的情景，「身穿和服腳踩木屐到校的教師們，總會繞到木屐櫃所在的地下室，在那裡議論風發，從學問方面的各種問題到八卦話題，學生也參雜其中，場面熱鬧又趣味橫生」。
大家知道，議論風發指的是怎樣的情形嗎?
明治時代，將讓·雅克·盧梭的思想介紹到日本，展開自由民權運動的中江兆民，在1887年出了《三醉人經綸問答》這本著作。三名辯客在書裡登場，邊喝著酒邊討論日本的國際戰略，一位是號稱洋學紳士，擁護西洋近代思想的辯客，一位是穿著絣織和服，人稱豪傑君的壯士，以及愛喝酒的南海老師。洋學紳士宛若盧梭，鼓吹確立自由、平等、博愛的三原則，主張廢除武裝。因為四海之內皆兄弟，萬一遭到強國侵略，只要訴諸道義，其他列強一定不會袖手旁觀。豪傑君則反駁說，這是學者關起門來的講法，現實世界是弱肉強食的，國家間的戰爭無法避免，他主張面對侵略不應該逆來順受，應該整頓軍備，對抗歐亞大陸的大國。南海老師於是插嘴說，兩人講的都太極端，只能算是理論空談、過去的幻想，應該要在國內制定立憲制度，保護人民的權利，與世界各國的民主勢力尋求合作，並不得行使武力。洋學紳士與豪傑君都對南海老師論點的平凡無奇感到驚訝，但是南海老師卻說，討論國家百年大計，不可能有所謂的天外奇想，而堅持不讓步。這三個醉漢被認為是中江兆民的分身，應該是兆民在以三人問答的形式，告訴我們討論應有的方向。
京都大學也有位採用這種問答形式展開討論的先驅者，那就是創立靈長類學這門新學問的今西錦司。他是1964年於理學部成立的人類學教室的首任教授，我則是第六任教授。今西教授在1952年推出的著作中，有一篇名為「人性的進化」的研究論文，採用進化論者與人類、猴子、蜜蜂各自表述意見的書寫形式，指出作為相對於本能的概念，範圍更廣的「culture」一詞較「文化」更為合適，並透過各自的立場，討論動物與人類是否都具備culture。透過對話讓我們瞭解，一直以來被認為人類才會有的現象，一旦換成動物的角度，可以有不同的解釋。例如，一般廣為流傳的概念是，動物靠本能生活，不知道其行動的目的，而依循culture生活的人類，知道他所作所為的目的，這是動物與人類不同的地方。進化論者問人與猴子、蜜蜂，覺得如何。猴子反駁說，「黑猩猩為了拿到垂吊在天花板的香蕉，會把木箱堆高，所以是知道目的而行動的」。人類則回應說，「會為了達成目標而非目的，採取行動、加以努力的唯有人類」。蜜蜂則主張，「狩獵蜂會將獵物塞進巢穴，並產下卵，是為了確保幼蟲與食物的安全，先行預測再採取行動。只不過，這是本能，不能說是culture」。真的是非常有趣，引人入勝的討論，可以了解我們是多麼的一廂情願，把人類的行為看得有多特別。在我所隸屬的人類學教室，歡喜展開這類以各種觀點進行的討論是我們的傳統，現在也是如此。
我想，今日畢業的諸位也都經歷過這類自由闊達的討論，那些討論與同學們，將成為諸位在所處世界的重要寶貴財產。京都大學有尊重創造精神的傳統，開拓前人未至之境正是京都大學值得誇耀的挑戰精神，為了表揚根據此精神，有顯耀表現的學生，設置了校長獎。今年度有11名學生獲頒校長獎，其中，包括今年畢業的工學部的田中英祐同學。田中同學勤奮向學，在專心於畢業研究的同時，身為棒球部的代表投手，為京都大學的勝利付出貢獻，並獲得羅德球團指名，將往職業選手之路邁進，是京都大學第一位進軍職業棒球界的同學。期待他能發揮過去的職業棒球選手所沒有的能力，大放異彩。不只是田中同學，今日畢業的諸位都培養了各種突出能力，很多人已經將之發揮並嶄露頭角。相信未來展現在京都大學磨練的能力，加以發揮的機會將愈來愈多。但是，請不要忘記，要聆聽與自己想法不同的人的意見，並且參考多數人的意見，最終要能自己做出判斷，面對並解決所面臨的課題。只聽贊同自己的人的意見，總有一天會像《國王的新衣》裡的國王，判斷變得遲鈍。這個時候，在京都大學所培養的「以對話為根幹的自由學風」必定會對諸位有所幫助。
京都大學揭示以「地球社會的協調共存」為應達成的一大課題。現代的這個協調崩壞，宗教間、民族間的對立愈來愈激烈，擁有各種想法的人們的共存受到威脅。諸位今後也將在世界各地，遭逢與此課題相牴觸的狀況吧。那時，請發揮京都大學自由討論的精神，果敢地迎向課題。諸位今後就是京都大學的OB、OG，諸位的所作所為，都將受到世人矚目，也會成為學弟學妹們的指標。諸位將就此分道揚鑣，但是，未來應該會再有所交集，我真切盼望，在那個時候，都能有不愧為京都大學畢業生的際遇。
再次祝賀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