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任校长 山极 寿一
首先，我对2,888名同学今天从京都大学毕业表示由衷的祝贺。同时，作为来宾的井村裕夫前校长、长尾真前校长、尾池和夫前校长、以及作为列席成员的理事、副校长、学部长、各部门领导及所有的教职员工也都对你们的毕业表示衷心的祝愿。同时，为了迎接今天的毕业典礼，我们得到了学生家长以及相关各方的大力支持与协助，对此，我也深表谢意。京都大学创建于1897年，自1900年举行第1届毕业典礼以来经过120年，包括各位在内，我们送走了20万5,859名京都大学毕业生。
大家入学以来，度过了怎样的学生生活？今天，希望大家再次回顾一下这几年在京都大学度过的每一天。闯过严峻的高考难关走进了京都大学的各位同学，当时对未来抱有哪些期待？当初的梦想是什么？这几年的时间，是否都已梦想成真？抑或那些梦想的羽翼更加丰满？而未来之路又和当初的梦想有哪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去年秋天，我时隔44年再次造访了位于志贺高原的京大山间小屋。那里是我到大二为止一直努力练习越野滑雪的记忆中的地方。许多老朋友们聚在一起，闲话当年。我的前进道路因这个山间小屋中的生活而发生了重大改变。
我大一那年的秋天，作家三岛由纪夫在东京市谷陆上自卫队总监室破腹自杀了。我在西部生协食堂的电视里看到了那一幕，非常震惊。眼前出现的破腹自杀这种上个时代的行为不禁让我联想到25年前的战争时期曾将其视为理所当然。此外，对于当时三岛们的盾之会发表的《通过修宪将自卫队变成军队吧》的檄文，连自卫队员都没有人打算遵从。我当时觉得控制日本人身体的附体邪魔终将毁灭。但在同时，开始质疑起了自己存在于世的意义。
人类并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出生的。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有着什么意义呢？人的身心受到着哪些制约呢？人豁出性命想要去守护的东西是什么呢？我开始想要了解这些事情了。之所以沉迷于未曾经历过的越野滑雪这项比赛，或许只是想要知道自己身体的可能性。于是，某天在雪地里遇到了正在观察日本猕猴的人，知道了京都大学还有这么奇怪的研究。那就是暂时脱离人类的身体、变成猴子来观察人类的灵长类学。被这种有趣的构思而感动的我开始在雪山上观察猴子，不久之后就过起了在非洲的热带雨林追逐大猩猩的日子。如今想来，虽说是偶然，但仍情不自禁地觉得是奇妙的邂逅。
在成为校长的数年前，我意外地重新碰到了当时的问题。那就是代表20世纪前半期思想的西班牙哲学家奥特加·伊·加塞特的“Man has no nature, what he has is history ”这句话。围绕这句话恰当与否，英国曼彻斯特大学举办了文化人类学家与生物人类学家每两人一组各抒己见的讨论会。受到邀请的我以生物人类学家的立场，运用我在那之前体会到的灵长类学陈述了自己的意见。根据灵长类中普遍存在的避免与近亲交配的倾向，人类形成了禁止乱伦的规范，至今那仍是人类社会的根本原理。所以我说“Man is still traveling between nature and history”。在国际人类学与民族学联合会的会场上，我的意见获得了许多参会者的认同。奥特加生活的时代是将人类与自然严加区别的时代，应该不会采纳我的意见。我强烈地感受到，经过1个世纪之后，人类观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现在是一个不得不思考人类作为生物的意义的时代。
大学这个地方既是求知的地方，也是培养生活能力的地方。奥特加认为大学教育是由1）学识（文化）的传授、2）职业教育、3）科学研究与年轻科学家的培养这三种功能构成的，其中，将学识定位为大学最重要的功能。学识（文化）是各个时代所拥有的生活理念体系。我们正在将其称作“人类生命”（Vida humana）的现实、即我们的生命、各人各自的生命，与生物学或是有机体科学都没有任何关系。生物学与其他所有科学一样，不过是一些人为此贡献出他们“生命”的一种工作而已。这里“生命”一词的原始意义及其真正的意义并不是生物学（biológico）意义，而是传记（biográfico）意义。所谓生命，就是在宇宙中维持自己，在世界万事万物之间安身立命的重大工作。所谓生活，也就是与世界打交道、应对世界、在世界上工作、参与世界。这些词语中都能看出奥特加的Man has no nature, what he has is history的真谛。奥特加阐述大学功能之时，正是从君主制走向共和制的西班牙革命的最高潮。数年后，西班牙将开始内战，走向弗朗哥将军主导的独裁政治。奥特加认为，为了根据准确的世界观来确立人类的“生命”，大学负有重大的责任。不论愿不愿意，所有的生命都必须为自己辩白。所以奥特加才说，“人类如果没有准备关于世界的、以及关于自己可能在世界上的行为的某种理性解释，没有摆好将其反映在直接从环境或世界上得到的印象中的架势，就无法生活下去”。
我相信，这种理念如今也依然好好地存在于大学之中。京都大学自创办以来，一直保持着以对话为根基的自由之学风。学生和教职员工都与社会常识稍微保持距离来探求构成这个世界的真理，同时，面对前人留下的知识积累，磨练着自己的生活能力。今后，大家将利用这些能力走向世界。大家的生活能力到底有没有如同奥特加曾经期望的那样，已达到当代理念的高度了呢？
大家在京都大学度过的这几年里，世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东日本大地震的灾后重建尚未如预期般完成的情况下，又发生了熊本大地震，许多人遭受到了灾害。在环境污染和全球变暖带来的影响下，地球可利用资源正在快速劣化的事实日益明显，人类活动已开始受到各种各样的管制。民族之间、宗教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产生了许多难民，给各国迄今为止的合作体制和协作带来了负面影响。在英国脱欧、美国走向单边主义等社会和世界快速变化的背景下，大家思考了什么问题、重新定下了哪些决心呢？
获得知识的方法也大不相同了。随着信息设备的发展，人们已经可以随时随地地轻松获取现有的知识了。大量视频可以通过信息设备免费播放，书籍早已不是获得知识的重要手段。电子邮件、手机已变成主要的传讯工具，写信已极其罕见。但我认为，只有对话依然作为交流心声、通过辩论形成新观点的手段延续至今。大家今后将要各展所长的地方就是被称作“Society 5.0”超智能社会。在那里，ICT设备将会发挥威力，将人们和物品联系起来，机器人和AI将代替人类完成许多工作，或许大家不再相互见面了。但我认为，正因为是那样的社会，人们相互交流、发挥生活能力、应对世界才更为重要。
今天毕业的同学们想必也都像许多以前从京都大学毕业的学长们一样经历了旷达自在的辩论之趣。那些辩论以及学友们会成为你们走上社会以后的宝贵财富。京都大学具有尊崇创造精神的传统。走别人未曾走过的道路、开拓未知的世界才是我们京都大学引以为傲的挑战精神。今天毕业的所有同学也都具备了各种出色的能力，很多同学已经在学以致用。我想，今后一定有更多机会尝试你们在京都大学磨练的能力。但是，有一点不可忽视，就是我们要善于聆听各种不同的意见。在这个基础之上，就所面对的课题得出自己的结论并勇往直前。如果只听支持自己的人的意见，最终就会成为《皇帝的新装》里的皇帝，失去判断能力。京都大学所孕育的“以对话为根基的自由之学风”一定会成为同学们未来的护身符。
京都大学一直将“地球社会的和谐共生”视为自己的挑战。当今的时代，和谐的关系被破坏，超越不同思想的人类共存举步维艰。同学们在今后的征程中一定会遇到有悖于这一思想的现实性冲突。那时，我希望你们能够秉持京都大学的自由讨论之精神，勇往直前。你们的行为和行动，将会作为老毕业生会受到世人瞩目，成为京都大学的标签指引后辈同学前行。今后，大家将各奔前程，但是，如同我去年在京大山间小屋体验一样，将来你们一定会重返。那时，等待着你们的一定是无愧于京都大学的再次邂逅。这是我由衷的祈愿。
再次向今天毕业的同学们表示衷心的祝贺。
